吃过晚饭，我正准备带孩子遛弯儿，父亲打来电话，说爷爷和奶奶准备合葬，希望我能参加。挂了电话，我才发觉脸上湿湿的。我是奶奶看着长大的，也是奶奶最喜欢的孙女。我一直为疫情期间没能回去参加奶奶的葬礼而遗憾，这次说什么也得回去。

坐了3个小时的大巴，我回到了生我养我的小山村。父亲和叔叔们已经按照当地的风俗把合葬仪式的各个环节一一安排妥当，只需等到合适的时间完成即可。我在院子里转悠着，突然注意到一块墓碑，一下子就看到了爷爷的名字，奶奶的名字却以“王张氏”代替，“王”“张”分别是爷爷和奶奶的姓氏。

我竟然不知道奶奶叫什么！

奶奶是聋哑人，不会说话也不会写字。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她先后嫁过三次人，共养育了两个女儿四个儿子，爷爷是她最后一任丈夫。爷爷去世后一年，奶奶便随他而去，那天她正在火炉旁剥玉米粒，剥着剥着就睡过去了，再也没有醒来。

奶奶究竟叫什么名字？我问父亲，父亲也不知道，只知道奶奶姓张。我又问了在场年龄稍大些的乡邻，也没有一个人知道奶奶的名字。

或许，只有不会说话的奶奶知道自己的名字吧。我还是心存一丝侥幸，趁着这次回家，试图寻找到她的名字。

我先给大姑打了电话。大姑是奶奶与第一任丈夫生的孩子。奶奶小时候家里人口多难以糊口，她8岁时便去了未来丈夫家做起了童养媳。她个头小，够不着锅台，就踩着小板凳趴在锅台边洗碗；她力气不够大，搬不动洗衣盆，就拉着盆沿一点一点往水井旁挪。年幼的奶奶从早干到晚，还要听婆家的训斥，她不会说话也不会哭，只能默默忍受着。15岁时，她便生下一个男娃，却因先天不足夭折了。大姑是她的第二个孩子。奶奶生下大姑没多久，就被重男轻女的婆母赶出大门。

大姑说，她从记事起就记得别人叫奶奶“小哑巴”，从来没人喊过奶奶的名字。

我又给大伯打电话，大伯的回答和大姑如出一辙。大伯是奶奶和第二任丈夫所生，奶奶的第二任丈夫姓乔，是个非常善良的男人。他待奶奶和大姑极好，人也勤快，一家人的日子过得舒心。谁知好景不长，奶奶还没砸吧出好日子的味儿来，乔爷爷便突发疾病去世了。

我爷爷是奶奶的第三任丈夫，他们共生养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说来也巧，那年遭灾，奶奶带着大姑和大伯逃荒到我们村，碰到了还没结婚的爷爷，爷爷收留了他们仨。爷爷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先尽他们娘仨吃，后来有了自己的孩子，还是一如既往。

寻找奶奶名字的旅程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因为奶奶不会说话、不会写字，她的名字从“孙王氏”到“乔王氏”再到如今的“张王氏”。她的名字就像标点符号般小心翼翼跟在每一任丈夫的姓氏后面，就如她那小心翼翼的一生。

爷爷奶奶的合葬仪式结束时，已是傍晚时分。远处的火烧云热烈中微微透着一丝羞赧，像极了奶奶生前善良的模样。此刻，我和我的11个叔伯兄妹站在一起，这些奶奶看大的孩子中有博士有硕士，有军人有医生，12个孙辈齐齐整整地立在坟前，久久不愿离开。我想，她叫什么名字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我们知道：她永远是我们的奶奶！

（作者单位：销售公司）